从雨伞运动参与者对「初衷是爱」、「非暴力抗争」、「争取真普选」的坚持,可见到和平占中的理念已落地生根。但这场占领运动是由罢课和「重夺公民广场」所引发,参与者大多是学生或声援学生的市民,令占领恍如一场学生运动。据一项在雨伞广场进行的调查显示,有六成的占领者视学联和学民为运动领袖。因此,林郑月娥亦选择与学联展开对话,因为她明白到只有说服学生才能化解这场危机。
学生与官员的对话所以赢得全城掌声,是因为他们不卑不亢、有节有理。一位来自大陆的记者观察如下:一场英式辩论,两小时过去,没有人打断对方一句话。这令人想起1989年北京学运领袖穿着睡衣和李鹏对话的一幕:对独裁者的挑衅和其后残酷的报复。但香港学生这种克制是否便能避过悲剧的结局?
在对话中,政府高官说的不全是官话。民情报告和多方对话平台都是实质建议,可惜是空有概念而无具体内容,市民看不透这些举措如何能分解对假普选的不满。我当然明白林郑被更高权力缚着手脚,宪制改革亦无法「香港问题,香港解决」。但令人失望的,是官员由语言(除了用英文名称呼同学)、坐姿到眼神,都无法放下身段,感受学生对普选殷切的期望。围观者觉得政府缺乏诚意,也就无兴趣对两项建议深究。
其实年轻人对普选的强烈诉求,早在民调中呈现。我记得几年前中大一项民调发现近六成市民期望尽快落实普选。我进一步分析,发现年轻人中有八成人有此诉求。去年6月中大的调查亦发现,在50岁的受访者中,52%的市民不赞成用激烈手法去表达诉求,赞成的只有24%。但在青年群体中(18至29岁),赞成的有42%,反对的只有24%,和上一辈的取态刚巧倒转。这种世代的差别在这次雨伞运动中至为明显。根据中大传播学院的调查显示,市民对占领行动意见分歧,有38%市民赞成,36%反对。但在15至24岁的受访者中,有高达62%表示支持,30%表示一般,只有7.7%不支持占领,清楚说明这是一场过去与未来的战争!
年轻人想制度彻底改变
Saul Alinsky在Rules for Radicals一书的的序言中,描述1960年代美国年轻抗争者的心境,和当下香港何其相似:他们对上一代经常挂在口边的经济发展没有感觉,因为他们视此为理所当然。但富裕社会带给他们父母的是无穷的工作压力、胃溃疡、愤世嫉俗或者犬儒、争吵或者离婚。他们不想重复成人的世界,他们追寻的是不同世代共同渴求的东西——意义——我们的生命和世界存在的意义。他们似在捣乱世界的规则,事实是他们在寻找一种新的秩序。在抗争中,他们要求即时和彻底的转变。如果写剧本先是介绍人物和情境,第二幕是剧情发展至引人入胜,第三幕才是正邪大战,今天年轻人想直接上演第三幕。就好像和平占中的剧本是要透过占领中环、和平被捕、自我牺牲来引发一场觉醒运动,但年轻一代早已明白普选有真假、非暴力的道德力量,只是他们将之演化成一种更进取的抗争方式,在公民抗命与war game间徘徊,甚至有部分人对「爱与和平」并不认同。他们想见到制度彻底改变,而不是另一场公民教育。
今天的大中学生,特别是中产背景的,父母教导方式已经脱离传统的家长制风格,学校教学方式亦较过往着重思辨和讨论。因为facebook和其他新媒体平台,他们有能力摆脱主流传媒的框架去认识世界。他们向往的是平等、尊重、聆听、对话、民主、自由、自主,他们讨厌的是霸权、财团、官僚和一切庸俗、势利的人和事。但我们的政府仍然眷恋着1980年代前的殖民地管治方式,他们认为回归以来的问题是政府有权不用,弄到刁民遍野。
你断不能消灭整代人!
梁振英不明白不发牌给香港电视,是对民意的蔑视,是违反政府公平、公开、公正的行事原则,是摧毁狮子山下的奋斗精神。吴亮星亦不明白,他那愚拙而专横的主持会议方式,令年轻人醒觉到只要功能团体仍占领着议会,政府那套发展主义的逻辑便可横行无阻,目空一切。香港的爱国力量和一众如陈净心、李思傿、高达斌、傅振中、周融等人物亦不明白,他们已将爱国爱港变成年轻人眼中最庸俗的言辞。而梁振英作为政府首长,将特区的政经结构以封建父权的形体呈现民众眼前,特别惹恨叛逆期的青年。据港大民调,梁振英支持率是23%,反对率是62%。但年轻人(18至29岁)反对率却高达87%,可见政府是和一代人在战争!因此,建制派用尽一切手段去抹黑雨伞运动受外国势力控制,最终亦只会徒劳无功。因为你可以消灭泛民、占中三子,甚至学联、学民,但你断不能消灭整代人!除非政府改弦更张,这些吸过催泪烟的青年,血液里都藏着抗命基因,未来的日子,将以不同方式与政府纠缠下去。
看着年轻的抗争者,心里十分矛盾。一方面欣赏他们无畏无惧,一方面觉得他们的诉求不会在短期内实现。我们觉得雨伞运动已成果丰硕,他们觉得后退一步,便一无所有。我倒觉得年轻人有的是生命力,不应该因为一次挫折而沮丧,更不应觉得无法迫使政府回应是一种失败。因为真正失败的是这个政府,他们失去你们,就是失去希望、失去未来!
(作者:顾莹惠 来源:商业评论网)